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撮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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撮合

次日,雪停了。

王令月來看望嵇老夫人,不但把義髻帶過來還給了阿蒲蒻,還給老夫人呈上一個新的禮物,一個拿四時花卉做的花冠。冬日的鮮花和絲絹做成的春夏季節的花朵幾乎難分真假,再點綴以珍珠和金玉之類的寶物,奢華無比。

“我從湖州回來的時候,本想預備一份既可心又實用的饋禮孝敬祖母。誰知去湖州還不到一年,再回汴京竟如井底之蛙,差點做出貽笑大方的事來。”

王令月談笑風生,輕飄飄的瞅了阿蒲蒻一眼,又款款道來:

“我姐姐說,汴京的夫人們早不時興戴義髻了!連我娘在內,不管是出門做客還是進宮赴宴,如今都喜歡戴花冠。尤其是這種拿一年春景做成的錦繡冠,熱熱鬧鬧的最是好看。冠上留著活扣,不管是插絹花,還是換上當季的鮮花都煞是方便。宮裏的娘娘、誥命夫人們都愛極了!”

嵇老夫人含笑點頭,把花冠交給隋氏,吩咐她仔細收起來,等進宮覲見娘娘的時候佩戴。又朝阿蒲蒻招手叫她坐到身邊,從她手中接過義髻,慈藹的問:“這就是蒻兒給祖母準備的小玩意兒?這幾日下了雪,總覺得頭頂涼颼颼的,蒻兒快幫祖母戴上瞧瞧暖不暖和。”

阿蒲蒻忙把義髻戴到老人家的發頂。隋氏又拿來寶鏡給老夫人照,直誇阿蒲蒻孝心可嘉。

“難為令月和蒻兒對老祖母的一片心意,我這個快要入土的老婦,被你們一打扮,都快趕上二八青春的小娘子。”嵇老夫人出語詼諧,把王令月和阿蒲蒻誇讚了一番。

王令月望向阿蒲蒻的一頭如雲烏鬢,說:“若不是羅姑娘這一頭頭發生得實在好,也不能叫人一眼就相中這個義髻。店家放在鋪子裏陳列,我以為他們要賣的呢。那些人蠢笨得很,也不說清楚,差點叫我和羅姑娘生出誤會。”

她似笑非笑的看向阿蒲蒻。

這個嬌憨可人的夷族姑娘,穿戴和汴京的娘子們沒什麽分別。不過,滿頭的翠玉珠花都遮蓋不住她的土氣和野性,一看就是個從山裏鉆出來的野丫頭。

除了一張臉生得好些,別無長處。汴京城中從不缺美人,嵇家二哥偏偏被她色惑。

王令月心中不是滋味。那天在太醫局,二哥的驚慌失措,旁人尚且未註意到,她看得一清二楚。

那是在乎一個人才會表現出來的模樣。

她一直以為能入得了二哥眼中的是像姐姐那樣的高門閨秀,大家也都是這麽認為的。她從小就下意識的處處模仿姐姐,可二哥眼裏從來沒有她。他中了蠱毒,她為他默默流過淚。後來娘為姐姐退了親事,她暗生歡喜,這回二哥總該能看到她了吧。

沒想到二哥中意的竟然是這麽一個女子,她心裏含著怨泛著酸,將晦澀的心思隱藏到笑容背後。

臉上依然掛著笑:“羅姑娘,你不生我的氣罷?”

阿蒲蒻說不怪她。雖然王令月的笑容和言語有些讓人不太舒服,不過也沒什麽好生氣的,畢竟人家二話不說就把義髻給她還回來了。

趁機問王二姑娘,京兆府有沒有尋回被潑皮搶走的那十錠金,她願意把假發鋪子賠給她的金錠送還給她。那些金錠她原封未動。

王令月拿手扶了扶發髻上的玉釵,淡淡的說:“店家已經賠過了。二哥說,等京兆府尋回金錠,府衙自會退還給鋪子。羅姑娘的心意我領了,我們身在閨閣,還是少插手外頭的事,免得無事生非,叫市井小民看笑話。”

阿蒲蒻朝她笑了笑,垂頭喝茶不再言語。

隋氏咯咯笑起來:“要說閨閣中,能幹的女子也不少。比如羅姑娘的母親羅土司,不過有點遠咱就不說了。近處的比如王姑娘您的姊姊、英王府的王妃娘娘,也是極能幹的!

“近日連著下了幾場大雪,娘娘不辭辛勞,領著京城的夫人們在城門口搭粥棚施粥,又叫各家各府把穿不著的廢舊棉衣拿出來,專門救濟那等饑寒無依的鄉下人家,連官家和皇後都誇王妃有仁愛之心。我們老夫人也出了幾百兩銀子幫忙買粟米買棉絮,跟著娘娘攢了一件大功德呢!”

王令月面上一僵,轉而款款含笑:“能幹的女子裏頭,哪能少得了嬤嬤您。等三郎日後尚了公主,嬤嬤您就是公主和駙馬身邊頭一個紅人,您老人家的好日子還在後頭。”

隋氏大吃一驚,笑容繃在臉上,轉著眼珠子去望嵇老夫人。

老夫人淡笑:“公主金枝玉葉,官家和皇後娘娘少不得要慎重考察適齡人選,端得看三郎有沒有這般造化。”

隋氏心說,可千萬不要有這個造化。

她陡然得知這件大事,再顧不上跟王令月拐彎抹角的較勁,等下人稟報二公子過來的時候,就跟嵇老夫人告退,回沖梧院找三郎問個清楚。

阿蒲蒻也坐不住,和隋氏一起從鶴延堂出來。

迎面碰到嵇成憂。兩人均是一楞。

他走得這麽著急,是來見王家女娘的吧。阿蒲蒻清泠泠的瞅了他一眼,垂下眼皮不再看他,和他擦身而過。

嵇成憂的腳步放緩直到停下來,回頭看向那個裊娜的背影,在雪白的天地間凝固成一個越來越小的剪影,就像寒冬的天氣,一寸一寸的冷卻。

一直冷到他心裏。他擡手撫住胸口。已經過了節氣的日子,他的心仍然很痛。

她已經被他粗暴的推開,推得遠遠的,可他的心還在痛,前所未有的痛。

還有,她剛才那一眼到底是什麽意思?冷冷淡淡,一絲笑意也不再給他。

嵇成憂有些慌。想起王相公的書信被送到了祖母這裏,不得不收起亂七八糟的心緒,進屋給祖母請安。

信在王令月手上。她爹爹請了嵇成憂幫忙修正地方志,兩人常有書信往來。她過來將軍府,就是借著幫爹爹捎信的由頭才避過了母親。

她笑意盈盈的把信遞到嵇成憂手中,俏皮的說:“二哥,看在我辛苦給你跑腿的份上,討份賞不過分吧?”

“下回我叫眠風去取,就不勞煩二娘了。”嵇成憂答非所問。

眼看他轉身就走,王令月忍不住嬌聲道:“羅姑娘的東西,二哥你一發話,我可是眼睛都不眨的給她還回來了。結果連個謝字也沒從人家嘴裏討到一個!羅娘子從山裏來的,不知曉禮數我不怪她。二哥你也這樣,我可是要生氣的!”

聽到“生氣”兩個字,嵇成憂停住腳步。

昨日,他逃跑似的從阿蒲蒻身邊逃走,他以為她會跟過來找他發脾氣。以前她總是想著辦法找著借口的靠近,他只當這次也是如此。當他還在猶豫,如果她來找他,他到底應該怎麽做,可是她再沒有出現在他面前。

剛才和她打照面時,她那淡淡的神情,無喜無怒,不氣不惱,眼中茫茫一片,就跟外頭的大雪一樣。她以前在劄記裏寫的那些,高興了如何、傷心了如何,生氣了又該如何……如今就像全然忘記了似的。

嵇成憂沈思默想,怎麽也想不明白。

“那我代羅娘子謝過二娘,二娘多吃幾口茶再走。”他說完,疾步出門。

他說起阿蒲蒻的口吻親昵自然,刺痛了王令月的心。誰要他代別個娘子向她道謝!

“令月,來來陪老祖母喝茶,莫跟你二哥置氣……”嵇老夫人一邊笑著哄王令月,一邊擡手輕輕揉捏額角。

那日成憂和蒻兒從太醫局回來後,成憂過來跟她說,蠱毒已解,會安排羅姑娘年後回西南。

老夫人全然信了他的話。蒻兒和成夙的親事不成,人家女孩兒來家裏做完客,自然是要回自己家去的。再舍不得也沒法子,只能給羅土司多多準備一些謝禮叫蒻兒帶回去。

成夙的婚事擱置,跟王相公家結親的事就提了上來。但是現在老夫人完全打消了念頭。

以前她只當令月和她姐姐一樣秀外慧中知書達禮,今天出於為成憂相看媳婦的心思,格外仔細觀察了一番,老夫人發現自己看錯了。

令月的氣度和性情遠遠不如令卿,甚至連蒻兒也及不上。官家賜婚一事還沒過明面,蒻兒都知道緘口不言,令月倒好大大咧咧的當著眾人的面就說出來。不是個穩重的性子。

嵇老夫人輕輕搖頭。

與其把令月說給成憂,還不如把蒻兒和他湊成一對呢……嵇老夫人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驚得一跳,轉而心中又不勝歡喜起來。

她實在喜歡蒻兒,這個孫媳婦她要定了!

不過這回,她不跟隋氏也不再跟任何人說,尤其是成憂,免得跟成夙似的,這個不娶那個也不要,讓她想起來就氣得牙癢癢。

嵇老夫人拿定主意要撮合阿蒲蒻和嵇成憂,等王令月一走就把他倆喊到跟前,跟他們說隋珠大病初愈還需要休養,幾個院子的打理要簡省些,他倆的一日三餐就在鶴延堂跟她一起用。

嵇成憂瞟了阿蒲蒻一眼。她從進屋就垂著頭不看他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她應該還在生氣吧。他這麽想,反而放下心來。昨日園中,他一時沖動,說完那番話就後悔了。她生氣也是應該的。她惱他,他便受著。等她消了氣就好了。

“祖母,我在珠姐姐房裏用飯是一樣的,”阿蒲蒻遲疑了半晌,開口道,“姐姐教我讀詩經,我幫她煎藥……也挺好的。”

“念詩?你眼前這個就是我們家學問最好的,你放著不用?叫你二哥教你更好!”嵇老夫人笑瞇瞇的拿手指指點嵇成憂。

嵇成憂的心跳得厲害,唇角微微翹起來。他知道她向來最聽祖母的話。

“不用!二公子太忙了,不好老是打攪他!”

他忙接口道:“不忙,有空。”

“可是珠姐姐還教我做針線,二公子也可以嗎?”阿蒲蒻幽幽的問。

嵇成憂語塞,微笑僵在唇邊。

“祖母,我陪您用膳,吃完飯我就去珠姐姐那裏!”

她終於笑了,笑顏卻是面對祖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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